AI公司掙錢么?
這是一個哪痛往哪戳的問題,因為大多數號稱人工智能的公司還沒學會掙錢,即便是在報表意義上。
在掙錢還是一個特別稀缺的瞬間滿血技能時,探討一些“稀有物種”就很有意義了。
或許,你會想象AI公司賺錢的方式會很“人工智能”。但從經營方式來看,中國AI公司賺錢的方式,還難以逃脫這片土地的地心引力。
要么鋪人,要么鋪錢。在越來越講究“落地”的當下,為了迎合客戶的需求,AI公司們為客戶量體裁衣,做起了私人定制業務。
這無可厚非。一個招投標有不低于十個同行,在競爭如此激烈的PK現場,不管客戶要的是什么,有多少人工智能,AI公司只能硬著頭皮上。
用“修羅場”來形容中國的AI賽道,應該是不過分的。
AI公司被逼著進化:員工派駐客戶現場,盡可能滿足甲方爸爸的所有需求,這些公司似乎越來越像它們的前輩——軟件公司。但如果只是一個軟件公司,那和咸魚有什么區別?
本質上來講,AI公司服務于中國的新一輪信息化建設,一如軟件公司以往的使命。
但是,經過近二十年的積淀,AI公司所擁有的人才優勢,天生賦予了它們不一樣的使命。
AI化是中國博士的“雙創”運動。在硬科技領域擁有最高階智商的人才,必然擁有超乎尋常的技術使命感。他們不只是想著信息化,還有產品化。
產品化,應該是現階段指導AI公司的最高綱領。在AI公司的CEO們看來,這是盈利的不二法門。產品化意味著盡可能多的可復制模塊,盡可能少的人力成本,與一站式的集成采購。
賺錢的要訣是什么?CV智識采訪了三家盈利的AI公司:云從科技,2019年實現盈利;數之聯,2019年凈利潤超過5000萬,連續3年盈利;健培科技,連續2年實現盈利。同時,我們也采訪了兩家硬科技投資機構:普華資本與高捷資本。以下采訪,凝練了他們的心法,供讀者參考。
“云從的定位是一個產品型的公司”
云從科技聯合創始人,姚志強
云從的定位是一個產品型的公司,所以會從產品的角度去看項目。
第一,已有的產品能否在項目里得到好的應用,并不需要一個非常大的定制化過程。第二,項目機會是否能夠抽象出來一個行業模板,有樹立一些產品的可能性。如果說存在這樣的機會,公司也會去做。
產品化是逐漸建立起來的。云從的技術中臺,負責建立適用于不同行業的通用模塊。一開始中臺以研究小組的形式存在,發展了一年,在18年下半年成為了一個部門。
把收入按行業劃分,安防、金融行業各占40%,剩下20%是交通等創新業務。就利潤率而言,公安等政府部門業務是最高的,其次是銀行業務。
安防、金融兩類客戶,在技術認知、銷售渠道等方面各有不同。
公安等政府客戶,我們會提前接觸,讓他們試用我們的產品。在發標的時候,客戶其實已經比較清楚需要什么、哪個產品好用,會在招投標中就一些技術限定供應商名單。但是,最終實施項目,我們還是通過供應商的方式,最終被集成商整合進去。因而,在政府客戶上,我們會廣泛利用各地集成商的經銷渠道,但是在平時已有與潛在客戶的單點聯系。
銀行項目比較復雜。銀行下屬一般有自己的科技公司,他們本身技術能力已經比較強,因而能夠承擔總包的角色。銀行客戶要求技術嚴謹、安全,他們會希望供應商直接過來回應需求。因而,公司自己的銷售直接對接銀行客戶。
在項目的實施上,云從一般少做集成,不會主動承擔總包的角色,而多是解決方案。集成多涉及很多實施開發的工作,解決方案更多是技術架構層面的工作。比方說,為了做好解決方案,我們正在從人臉識別擴展到人體識別,此外還有大數據、自然語言理解、知識圖譜、語音識別等。
一個完整的產品不會只用到一個技術,而需要把多種技術融合起來。做好了解決方案,我們還需要去客戶那里演示,告訴他們怎么去優化業務流程和用戶體驗,這樣才能發揮一個產品的最大價值。
“客戶不看你是AI、BI還是CI,他們更重視實力”
數之聯CEO,周俊臨
數之聯12年成立以后,我們當時是什么都可以做。
最開始的發展模式,是成立多個行業子公司。這種模式在12~15年的時候走得很好。但是后面我們遇到一個瓶頸,子公司發展前期,最需要資本和人才。我們本來是一家創業公司,人才有限,把人都分走以后,自己就沒法發展了。
子公司要作為一個獨立的公司發展,不可能還被一個母公司控股。所以,我們慢慢淡出了各個子公司,公司的業務聚焦在政府與軍工。
15年,因為一個偶然的契機,我們把業務拓展到了工業行業。當時,富士康、京東方等大型制造業工廠來電子科大等高校找資源,看學校老師能否幫它們解決一些業務問題。要知道那個時候,大家對工廠的認識還很不到位,做制造業客戶,是需要很強的技術實力和嚴苛的工業級的驗收標準,因此工業并不受科技公司青睞,沒人愿意做這一塊。
之后,公司業務就聚焦在政府、軍工、工業三個主航道上,這三個行業形成了一個很好的組合。政府業務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現金流和利潤,軍工、工業逐漸成為新的業務增長點。這三個行業增長各自受不同的因素驅動,可以有效地對沖風險,保證我們實現比較穩妥的增長。
政府、軍工、工業三個行業,都是面向大B的。做大B,不是說要花很多錢去做影響力,客戶不看你是AI、BI,還是CI,他們更重視實力,在乎你現在能否解決他們的問題。所以,我們不面向全行業去做推廣,而是專注于細分領域的大客戶。這樣,市場營銷成本控制在10%以下。一般來說,只要攻下來大B,客戶的粘性都很強,壞賬也很少。
以工業領域為例,我們基本上都投國際標。國際標不看應標者的國籍,不在意聲譽資本這種虛的東西。現在,我們在面板缺陷檢測業務這一塊,已經服務多家主流的面板龍頭企業。面板行業的競爭很激烈,服務好了龍頭,其他客戶出于趕超的需要,也會馬上跟上來。
所以,我認為,AI公司賺錢與否,不僅來自技術,更來自行業。別人只能檢測20種面板缺陷,我們能多檢測10種。而要做到比別人好,就不能只做賺錢的業務。在項目組合里面,需要有30%做戰略性投入,保證公司的技術優于別人,形成差異化的競爭優勢。
同時,我們在項目上需要做好取舍。
比如說,現在有一個醫院信息化項目很掙錢,但我們不一定去做。首先,做這個項目偏離了主航道;其次,做這個事情可能短期盈利,但放長遠來看,項目會消耗人力資源和組織架構。信息化項目跟醫院業務本身結合緊密,它要求對醫院的所有流程特別了解,但是跟我們的主業——數據分析,就沒那么緊密了。
因而,我們會聚焦在有限的細分行業,往深去做。在面板檢測業務方面,我們從市場上招聘了有資深經驗的一線高級工程師,作為我們的行業顧問。這些行業專家們以前負責生產加工工藝,能夠和客戶高效溝通,快速挖掘客戶的痛點和需求場景。在項目實施過程中,算法檢測出缺陷的時候,他們也能直接告訴技術團隊,到底是哪種缺陷,缺陷成因和機理特征,這樣子可以更進一步促進技術的發展。
在做好了數據分析環節后,我們才在今年考慮,接下來把工業攝像機集成進來。我們的數據主要來自于攝像頭,做好軟硬結合,可以縮短實施周期,同時增加客單價。但是,對于進一步的硬件研發,我們是比較慎重的,因為硬件并非AI公司的強項,風險較高。
從我們的經驗看,產品化是沒錯的。但AI公司不能一上來就說產品化,在不了解行業需求的情況下,怎么可能做出來一個覆蓋行業需求的產品?
因而,產品化只能從一個、兩個、三個項目開始。積攢了項目經驗后,我們才能收集客戶的需求,抽象出可復制的功能需求,我們才能做一個面向細分行業的產品。有了這個產品,才能做一個面向更大行業的產品。
在起步階段,AI公司不妨放低自己的心理預期,學院派的創業者更需如此。高校出去的學者,一貫受優待,但不應該帶著這種心理優勢創業。競標失敗、業績低迷、裁人…這些事情對于高校老師來說都是不小的壓力。要做好一個AI公司,首先要經受市場洗禮。
“我們在杭州有一個自己的工廠”
健培科技創始人,程國華
健培是做醫療AI解決方案的。不同于大多數AI公司,我們在杭州有一個自己的工廠,用來生產閱片機器等產品。
自有工廠有三個好處。
首先,所需勞動力不多,投入不大;其次,如果擁有自己的工廠,生產工藝可以更快迭代,對市場的反應速度更快,然后形成自己的技術壁壘,能夠做很多別人做不出來的東西;最后,我們自己生產的閱片機器,生產成本會比同類競品低1/3,在報價的時候有優勢。
賺錢和不賺錢的AI公司,區別在哪呢?我覺得關鍵在于,虧錢的可能還沒產品化。
產品化怎么去定義?打個比方,如果做醫療AI,一定要對接醫院的所有流程,最終把軟硬件做出來。有一些公司還是demo版,你去看好像是有的,但他們沒有去對接醫院里的各個系統,還沒形成一個產品上市版。
這個demo版就好像概念車,怎么改都可以。很多AI公司說什么都能做,其實他們就是在做一個概念車。但如果真的產品化了,要大規模生產,模塊就需要基本定型,固定的版本在工程上不能隨意改了,這叫產品化。
怎么做到產品化呢?健培早在2012年開始在醫療行業深耕,當時機會比較多,我們跟醫院一起研發,醫院給的權限比較多。經過長時間的積累,我們總結了三條產品化的經驗:第一,在一線做研發;第二,IT、數學、醫學等多學科融合;第三,緊抓市場渠道。
第一點有沒有做到,很簡單的一個評價標準:你的團隊是不是經常在醫院里面?你待在公司里面,研究不出醫院要的東西。要做到第二點,需要公司和醫院的專家團隊一起,同時做學科建設和研發投入。時間長了,專家資源就積累起來了。在第三點上,健培的市場部,負責系統地培訓經銷商團隊,在售后服務上,技術支持團隊給與經銷商完全的支持。
現在,大的AI公司開始進軍醫療行業。我認為,醫療AI市場遠大于供給,每一個細分領域都值得重新做一遍。同時,這個行業有其特殊性,原來的合作不是說一下子就會沒了。很多人犯了一個錯誤,覺得短期內就可以做好醫療市場,但其實不是。醫療AI需要長期投入,成果需要慢慢出。
“沒有料,肯定炒不了菜”
普華資本合伙人,吳曉豐
AI公司能否賺錢,主要看三點。
首先,找到了有強烈需求痛點的行業。像政府、大公司客戶,付費能力和意愿都是比較強的,他們的需求也比較明確。
其次,目標行業的信息化程度要高。沒有料,肯定炒不了菜。有了比較好的前置環境,AI公司才容易發揮核心優勢,不必為其他工作環節所打擾。比方說,如果大部分數據打上了標簽,開展AI業務就會便利很多。
因為前置環境的不同,AI公司主要還是處理新增的業務數據。以銀行為例,歷史數據可能是非結構化的,如果處理不慎,一不小心就把關鍵的庫刪了。這就是非常嚴重的“礦難”了,沒把礦挖著,反而增添了新的技術問題。
最后,所在行業形成了類規模效應。
不同于自動駕駛等還需要大量研發的細分行業,視覺識別、數據分析等技術已經走向了大規模落地應用,人力成本結構里面,已經不需要那么多研究人員了。可能七八個人的核心團隊掌握了核心算法,之后再招實施的人就可以。這樣,成本其實是可控的。
AI公司在細分行業找到了突破點后,模型、算法的復用率越來越高。如果這個復用率能夠達到80%,AI公司做業務就會比較輕松。
怎么去判斷AI公司的復用率高低?我們在做客戶訪談的時候,會問實施周期有多長,客單價有無提高。如果實施周期縮短,客單價提高了,那說明AI公司的產品復用率是逐漸提高的。
做完上述工作,還是不夠的。按照國內的行情,客戶為純軟件付費還是比較困難。AI公司不得不向下整合,把自己的算法搭載在一些硬件上。
軟硬結合,不僅需要工業設計,還需要一個專門的團隊和代工廠對接,以滿足公司的硬件客制化需求。如果AI公司去找大廠,因為業務潛在的競爭關系,對硬件的細化定制需要和軟硬件優化調試,不一定配合到位。
那么,AI公司就需要找到產能中等、但是配合度更高的工廠,與它們通力合作,對生產工藝做更多研究,這樣才能逐漸把產品良率提升上來。人工智能產業鏈的這個變化,和智能手機行業是比較類似的,蘋果等終端廠商,都需要和工廠合作。
“客戶需要的是智能驗布機”
高捷資本董事總經理,李儼
AI公司首先要考慮產品化的問題,要從客戶的需求和使用場景出發,把技術封裝成為具備完整功能的產品,而后才會形成銷售。單獨的技術所解決的中間態的技術問題,客戶是不買單的。這就需要系統性的考慮客戶需求,并設計商業模式。
舉例而言,用視覺算法做布料缺陷檢測,搞定了數據獲取和算法模型后,是沒辦法把軟件直接賣給客戶的。客戶需要的是智能驗布機,而不是兩個攝像頭加一個工控機。因此可能需要AI公司集成其他軟硬件,把具備智能驗布功能、與客戶生產節拍匹配的整套驗布機,提供給客戶。
在這個過程中,僅僅具備AI技術能力是不夠的,還需要深入理解客戶需求,并具備集成其他軟硬件技術的能力,最后交付的可能是產品,可能是服務,也可能是整套解決方案。
在挖掘行業痛點、客戶需求,并實現產品化的過程中,大致會形成三種商業化路線。
根據行業和技術特點的不同,部分具備通用化、標準化或模塊化能力的PaaS或SaaS產品平臺化了。對于初創公司而言,這當然是最理想的商業模式,但除非門檻很高、且有高效的推廣獲客手段,否則在國內激烈的競爭格局下,很難長期維持競爭優勢。
因此我們看到的,更多的是深扎某個細分領域的公司,不斷挖掘客戶需求,為客戶提供定制化的產品或服務。這就需要公司不但有AI方面的技術能力,更需要有集成和定制開發能力。而定制開發往往意味著更高的成本,需要公司不斷的平衡高昂的成本,和行業競爭優勢二者之間的關系。最后,AI公司需要探索、積累和沉淀通用化的技術能力,使之平臺化并攤薄項目實施成本。
再有一些頭部的,同時具備技術和資金優勢的公司,在深扎細分領域、細分需求的同時橫向拓展。通過做大集成做生態,通過為客戶墊資拿單,擅長的部分自己做,不擅長的讓合作伙伴做,通過規模化維持市場優勢地位。
綜上,AI公司需要扎到行業里,沉到客戶那,從客戶的需求和使用場景出發,認真考慮如何將技術封裝為產品,自己有什么沒有什么,如何系統性的解決用戶需求。
稀有物種
新實業公司,這是中國AI公司被賦予的歷史使命。
或許你很難想象,一家AI公司會有工廠,會有十幾年工齡的老師傅,會為一個模組做很好的工業設計,會做織布機……這不是實業公司是什么?
艱難的市場競爭催生了這樣的“稀有物種”。在中國這片復雜、瑰麗的土地上,AI公司為了生存下去,不知不覺之間,它們向中國的制造業進軍,并提升了整個工業的檔次。在中國跨過劉易斯拐點后,工業的AI化,是再一次提升國家競爭力的新一輪工業化浪潮。
實業化,正是AI公司下一輪的競爭焦點。
這意味著,現在AI公司比拼的重點,或許不在于算法的高低,炫技的優劣,而在于它們能否走進中國二三線城市的工廠,走進二三甲醫院的每個科室,真正聽懂每個工人和醫生的需求,進而研發一個好用的產品,幫他們服務好十四億人。
當然,這都是苦活、累活。但AI公司已經不能僅靠政府的財政補貼,來做出一份好看的財務報表。真正市場化的空間才是AI公司的用武之地,也是它們真正的價值所在。
AI公司的實業化本質,正在重構整個價值體系。
垂直一體化的分工方式,正在把有著資深勞作經驗的藍領工人,與有著高學歷文憑的辦公室白領,置于一個辦公場域,或一條價值鏈之下。知識正在跨域流動,也必將激發更多的創新,將深陷泥淖的制造業挽救出來。
這種愈發復雜的分工方式,完全不同于過往的互聯網公司。即便是O2O公司,其本質依然是脫實向虛,但AI公司不可能這樣做。
這也就意味著,AI公司和傳統的BAT巨頭是無法相互取代的。兩者很多時候生存在同一個場域下,互為需要。巨頭們需要AI公司去滿足實業繁復而具體的需求,AI公司需要巨頭提供最具經濟性的云服務和芯片。
而實業紛繁復雜的場景,與尚不能通用的人工智能,注定了AI公司之間的競爭不是贏家通吃的。每個行業都存在壁壘,每個行業都需要精耕細作,AI公司可以跨界,但不能輕易擊敗每一個對手。
在過去的幾年,政府、投資基金們,為AI公司提供了大量資金。當巨量資金投入市場后,AI公司實際上在以自身的虧損,以傾銷的方式,補貼國家的新一輪信息化建設。但是,這場補貼運動現在明顯進入了尾聲,那些依然找不著北的AI公司,或許會第一個被疫情淘汰。
誰才能勝出呢?毫無疑問,是那些盈利的“稀有物種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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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中華整木網